季和我不一样，我该说，她跟大多数人都不一样。

记得刚上大学那会儿，朋友们最常拿出来说嘴的，不外乎就是季的好成绩，其他科目考得到就算了，她连没有标准答案的文科都能考到接近100分，实在叫人赞叹。

但好成绩仿佛只是季身上的「加分题」，而真正让季看起来闪闪发亮的，是大部分人都没有的，多努力也不一定能够得到的，一种叫做「才华」的天赋。

作品常常被老师公开表扬、文学比赛总是榜上有名都是「家常便饭」。而我最印象深刻的，是那些因长期面对「不成材」学生，而开始对教育感到失望的老师们，在季的出现后，眼神重新变得闪闪发亮，对老师的职业宗旨「教育和培育人才」重新燃起希望。

中文造诣极佳的季特别受到中文系老师的亲睐。连某位从不轻易称赞别人的老师，在见识过季的才华后，总是不断地提醒她：「妳要加油喔！妳很棒」

后来老师离职了，我们办了一场盛大的谢师宴。

季在谢师宴上哭着感谢老师，拿着麦克风说「我真的很喜欢文学」的画面，很长一段时间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。

我不晓得她口中的喜欢有多喜欢，但当时还是迷茫大学生的我，偷偷地羡慕起当时已经找到天赋和热情的她。我想只有她自己不知道，当天的她在我们眼里，有多耀眼。

也因为如此，不只是老师，连身为朋友的我们都很期待她的未来。

直到后来我才发现，不管是朋友还是老师，我们对季的期待，是期待她可以完成我们无法完成的事情，跟季本人的快乐无关。而我们只是自以为，这是一种鼓励。

在这之后，季不负所望成功考入了某家世界顶尖学府，继续在她喜欢的道路上前进。后来我到了她生活的城市，但却从未吃上一顿饭，连奶茶都没喝过。

转眼3年快过去了，兜兜转转，我们终于回到了曾经一起求学的城市，坐到了同一桌饭桌上。我们还是跟当年一样，还没结婚、还没有小孩、还没有买房买车、也还没有学会如何为未来做准备。

我们只是在对方看不见的时候，默默长成了别人口中正面对「青年危机」，需要好好「人生规划」的27岁。

「季，你想过毕业后想要做什么吗？」

「我想要找个外商公司，当个文职就算了。老实说我并没有一定要做跟自己的本科相关的工作，我念硕士，只是为了圆我一个梦。」

坐在我正对面的季，一边用筷子夹起快3年没吃的炒粿条，一边告诉我，她接下来的人生规划。仿佛这个人生规划和她无关，只是某部电视剧主角的人生。

我知道她没有自暴自弃，但也看得出来她说这番话时没有丝毫笑容，更没有像当年那个拿着麦克风，大声说着「我真的很热爱文学」的女孩一样，笑起来坦荡又自信。甚至有点像是一个明明可以考100分，最后考了60分的小孩。

为什么？她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事，却看起来那么的心虚。

我一边点头，继续吃着我眼前的辣椒板面。我俩瞬间陷入短暂的沉默，和店里吵闹的大学生们，形成了强烈的对比。

我抬头没有马上看向她，而是转头看向身边一群比我们小了快10岁的学弟妹。

我想如果是几年前的我们，听到朋友说类似的话，应该会说出一些类似「你那么有才华，应该好好去追求的你梦想」之类的鼓励话语。但现在的我，想都不想就对季说：

「我觉得你这个选择很好啊，真的。」

不晓得是否是我多心，季顿时露出一个放松的微笑，仿佛在向我示意，感谢我没有继续追问，甚至鼓励她去做，大家其他她可以做的事。

我想起身边一位同样优秀的朋友。从名校的电影专业毕业的她，后来因为某些原因暂时放弃了自己的热爱，进入某家小公司当行销影片的剪辑师。

每天和她打交道的不是电影同好，而是总是催她交片的行销大哥大姐。后来她跳槽到某电视台工作，却依旧在自己不擅长的方言频道当制片，制作各种只为博老人家一笑的节目。

我总觉得不管哪家公司，都委屈了一身才气的她，但我并没有说出口。

某天，她突然告诉过我，她拒绝了校方发出的「校友回校分享」邀请。原因是她觉得，自己并没有活成大家期待她成为的样子，没什么好分享的。

此刻我也才意识到，我们对别人的期待，实际上并不是一种鼓励，而是一种捆绑对方一辈子的枷锁。

即使对方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，却还是会觉得抬不起头，觉得对不起谁。

人生那么短，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想做的事情；也因为人生如此短暂，我们知道要「及时停损」，不要把所拥有的一切，花在难有回报的事情上。

有时候没有坚持走下去，并不是一种失败，而是一种选择。

愿意花一生去追求梦想的人固然勇敢，但及时认清自己的现况，选择放弃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情，难道就不值得敬佩吗？总是说别人「对现实低头」，实在有点不公平。

作为旁人，我们都不要错把对他人的「期待」当作「鼓励」。

鼓励，是你打从心底支持对方去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；期待，是你期待对方成为你希望他成为的样子。期待会让人感到失望，但鼓励不会。

你也永远不知道那个被你「期待」的人有多痛苦，因为他需要背负你和他的梦想。

此刻的你，或许不一定正在做着让身边的人感到骄傲的事情，但我希望你记得：

别人对你有期待，那是他的错；所以活不成别人期待的样子，从不是你的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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撰文 ｜ 劉安 DAIN （Instagram @ daindaily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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